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,远口的影像就会悄然入梦。那座已经沉睡在清水江白市水电站碧波下的古镇,总是以最鲜活的姿态浮现在我眼前——江岸的吊脚楼、喧闹的集市、书声琅琅的校园,还有清水江上荡漾的晨光。
1981年的金秋,我从黔东南民族师专毕业,带着简单的行旅,来到远口中学报到。谁曾想,这一来就是11个春秋,将我最美好的青春岁月,留在这片深情的土地上。
刚到远口,我就被这座小镇的独特魅力所吸引。清水江像一条碧绿的绸带,在群山褶皱里蜿蜒舒卷,到远口集镇下方,轻轻折出一道柔美的弧线,向东奔流,最终汇入八百里洞庭湖。这条母亲河,不仅滋养了世代栖居两岸、勤劳智慧的苗侗儿女,更孕育了远口这座浸润着岁月风霜的古镇。
远口的历史,似一首低徊的歌谣,吟唱着沧桑的变迁。据《天柱县志》记载,远口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明清时期。明万历二十五年(1579年),这里就已经形成了繁荣的集市。来自下江(旧时泛指清水江下游)的客商在此开设店铺、木行、油号,修建了两湖会馆、贵州会馆等商号,远口成为清水江下游木材、篾缆、油桐籽、油茶籽运往洪江、常德、武汉的重要枢纽。 清乾隆元年(1736年),远口设立镇远巡检司;民国三年至二十五年(1914年—1936年),设立远口分县。新中国成立后至1992年前,远口区公所曾管辖远口、坌处、竹林、地湖等八个乡镇,有人口近六万。而远口老集镇,就是这个区域的政治、经济、文化中心。
吴姓,是远口居民中的大族,恢弘的吴氏总祠就巍然矗立在“两湖馆”旁边。这是一座拥有三百多年历史的古建筑,坐东北朝西南,前临清水江,青石铺地面,四周风火墙环绕。墙面上的人物浮雕,栩栩如生,彩绘字画,尽显古韵。祠堂外墙下的青石板路直通江边码头,见证了无数远口人的来来往往。
由于沿江靠山的地形限制,远口集镇以两条主要街道为骨架,构成了整个镇区的脉络。北向连接县城的主干道始于林业站,沿途经过食品站、镇政府、邮政所等单位,顺着通往湖南会同的公路延伸,止于粮油加工厂,长约四华里。而集镇的“主街”则始于远口小学坎下的三角街,穿过远口大桥后,沿着靖州方向的公路延伸,直至远口中学上方的砖瓦厂,同样绵延四华里左右。这条街上汇聚了最重要的机构:粮管所、国营饭店、供销社、银行、工商所、税务所、医院、中学等,堪称远口的经济文化中心。
最热闹的是每逢农历四、九赶场天,四乡八寨的村民挑着新鲜菜蔬、山货涌来赶场,县城及湖南的商贩也赶来摆摊设点。琳琅货物摆满街边,叫卖声混着各地方言,交织成一曲鲜活的市井交响乐。
码头上的繁忙更令人难忘。上游乡镇来的客船刚靠岸,挑担的商贩、背孩子的妇女、走亲戚的村民便蜂拥而下;航运公司的货船旁,光膀子的搬运工正忙着把货物搬上驳船;江对岸的渡船来回穿梭,艄公的竹篙在江水里划出一道道优美弧圈。
临江而建的吊脚楼也是一道独特风景。这些杉木结构的楼房分为上下两层:二楼住人,一楼堆放杂物。勤劳的主妇们推开木窗,一边晾晒衣物,一边欣赏清水江的美景。江岸边,妇女们三三两两蹲在青石板上,一边捶打衣物,一边用软糯的“酸汤话”拉着家常。她们身后,吊脚楼的飞檐在朝阳中投下斑驳的影子,炊烟从鳞次栉比的瓦房间袅袅升起。这幅生动的市井画卷,成了我记忆中最温暖的底色。而我栖身的远口中学,便与这集镇烟火相偎相依。
在远口中学的11个春秋里,讲台与课桌之间,流淌的是比清水江更绵长的情谊。 清晨,当薄雾还轻笼着江面,校园里便已响起琅琅书声。学生们用带着“酸汤话”尾音的普通话诵读课文,像山涧清泉敲击卵石,清脆地唤醒沉睡的古镇。每当这时,我总站在教室门口,望着那一张张专注的脸庞,心中便涌起沉甸甸的责任与暖意。他们的家,散落在清水江畔的吊脚楼里,散落在更远的、需要翻山越岭才能抵达的苗乡侗寨。许多孩子每周要回家扛一袋米,带回学校换成饭票,每餐就着酸菜南瓜下饭,但他们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,盛满了对知识的渴望。课堂上,他们有时羞怯,有时却会迸发出令人惊喜的灵气——一个独特的见解,一篇真挚的作文,都能让我欣喜良久。
课堂之外,我常与他们在清水江边漫步。听他们讲山寨里的趣事,讲江上打渔的父兄,讲对山外世界的懵懂向往。那些话语,带着泥土的芬芳和江水的湿润,也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憧憬与迷茫。我便向他们讲述课本之外的故事,用自己有限的阅历,去点亮他们眼中那簇小小的火苗。
这般朝夕相伴的时光,在毕业季迎来了最动人的注脚。当鲜红的毕业证书发到他们手里,平日嬉笑打闹的男孩们红了眼眶,羞涩的女孩子更是泣不成声。简陋的教室里,离愁别绪悄然弥漫。他们塞给我用作业本纸叠的千纸鹤,上面写满了祝福的话语,嘴里一遍遍说着“老师,我们会回来看您”。那声声“老师”,承载着多少纯洁的信任与依恋!我强忍着鼻酸,看着他们像一群羽翼初丰的鸟儿,飞离这小小的校园,飞向各自未知的前程。我知道,无论他们飞得多高多远,清水江畔、远口中学的这段岁月,早已深深烙印在彼此心底。
岁月流转,我离开了这片承载着太多回忆的土地,调往县城工作。但远口早已成为我的第二故乡,它的每一点发展进步,都牵动着我的心弦。2013年春天,随着下游白市水电站关闸蓄水,远口老集镇永远沉入了清水江底。那些熟悉的街道、古老的建筑、热闹的码头,以及倾注了我心血的校园,都化作了记忆中的风景。尽管新修建的集镇规划有序、高楼林立、设施现代,但在我的心中,那个充满烟火气的老远口始终挥之不去。
如今退休定居凯里,当年在远口中学教过的学生中,有几十人也在这个城市工作。每当和他们聚会,谈起远口往事,回忆校园时光,那些尘封的记忆便如江水般奔涌而来。因为远口于我而言,不仅是一个地名,更是青春的见证、生命的印记。那些在这里生活过的人们,那些发生在这里的故事,都已化作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,永远镌刻在我的灵魂深处。
[作者后记]
对我而言,远口是我人生旅途的第一站,也是我的第二故乡。我十七岁考取学校离开老家蓝田,参加工作到远口十一年,这方热土助我成长,磨炼了意志,增长了才干,积累了经验,所以我要写下一些文字感恩远口,感恩这里的父老乡亲!有机会我一定回来看看,分享勤劳智慧的远口人民如今的幸福生活。
磨山村,是远口发豆腐最著名的山村,我曾去学生家家访,在我的另一篇短文《远口发豆腐,舌尖珍藏的记忆》里面有过叙述。
命运的丝带,把我与远囗这方热土系在一起11年,远口人民勤劳智慧,热情好客;远口学子,淳朴善良,好学上进,使我永远难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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远口处于苗侗汉三族交接地带,七千多年高庙文化相连,1597年建县之前属会同县远口乡七里,又称汉口七里,以吴盛后裔人口为主组成,所以飞地地湖一直属于口七里。天柱建县后称兴文里,从山海经时期,远口就有历史了。
2025-08-19 11:36:49 回复
远口老场镇,一个美丽而遗憾的记忆,小时候,远口就是我心中的地方,我住磨山村,去远口赶场要爬坡越岭,如果有机会去远口赶场,内心是异常兴奋的。在15岁以前,我到远口赶场屈指可数,即使去赶场,也只是密密麻麻的人流,没有其他感觉,特别是对那个时候的远口场镇街巷,清水江,人文,吊脚楼,赶场的吆喝声等等没有多少感觉,人小,感觉不了,后来去白市中学读高中,一直考大学,大学毕业又远离家乡几十年了,现在看见这些图片和文字,对我来说有一种殇,因为,我错过了远口的太多,现在只能依靠图片和这些文字去寻找童年的梦都,这确实是我人生的一大遗憾。
2025-08-19 11:33:10 回复